近年來，國家在繼承和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方面著力頗多，針對戲曲藝術出臺了《關于支持戲曲傳承發(fā)展的若干政策》，召開了全國戲曲工作座談會，較好地拓寬了中國傳統(tǒng)戲曲藝術“在繼承中發(fā)展”和“在發(fā)展中繼承”的新局面。為具體落實國家層面的政策要求，上至文化和旅游部，下至省市縣各級文化主管部門相繼舉辦大型演出活動或推出系列支持傳統(tǒng)戲曲更好發(fā)展的具體舉措。加之中國藝術節(jié)、中國戲劇節(jié)、中國戲劇梅花獎、中國京劇藝術節(jié)、中國評劇藝術節(jié)、中國豫劇藝術節(jié)等大型展演或競賽活動以及國家藝術基金、北京文化藝術基金等基金會的大力支持，一時間戲曲藝術進入了新劇目層出不窮、各種演出格外繁榮的歷史時期。不過，創(chuàng)作與演出表面興盛的背后，卻難以掩蓋戲曲創(chuàng)作的急躁心態(tài)與跟風傾向的創(chuàng)作危機以及戲曲市場未能良性發(fā)展的市場危機。為此，所有的戲曲從業(yè)者以及文化主管部門，應本著藝術“溫潤心靈、啟迪心智，傳得開、留得下”的規(guī)律與本性，踐行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所指出的：“推動文藝繁榮發(fā)展，最根本的是要創(chuàng)作生產出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民族、偉大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創(chuàng)作不出可以和文學巨著《紅樓夢》、影視奇跡《阿凡達》等深挖自身藝術與技術特色和思想與文化內涵相抗衡的藝術作品，“其他事情搞得再熱鬧、再花哨，那也只是表面文章，是不能真正深入人民精神世界的，是不能觸及人的靈魂、引起人民思想共鳴的�！�
1.“題材決定論”的藝術戕害
藝術作品的價值是多維度的，而不只是題材的大小。中國20世紀的百年歷史，已經深刻暴露了將題材問題絕對化、簡單化、片面化的巨大危險，同樣的危險竟然在今天這樣一個信息發(fā)達、技術昌盛的時代重現，是需要引起各藝術部門以及各藝術門類從業(yè)者的警惕性的。眾所周知，題材不具有必然的決定性，也不是一部作品有無價值、價值大小的唯一條件。換句話說，如果說題材是一個作品立起來的骨架的話，那么使之稱之為“這一個”的更加重要的基因與要素是文化、歷史與審美。然而，當下的戲曲創(chuàng)作為什么陷入“題材決定論”的泥潭而不能自拔呢？這需要多角度分析戲曲藝術的創(chuàng)作、生產與演出市場的內外因。
�。�1）藝術創(chuàng)作為誰負責
劇目創(chuàng)作為誰負責，答案誰都可以很輕松地回答出來——為觀眾，為百姓。然而在具體的藝術實踐中，創(chuàng)作的目的是各種各樣的，有的為了獲獎，有的為了資助，有的為了“奪梅花”、評職稱，還有的為了政治宣傳……不可否認，藝術創(chuàng)作有各式各樣的初衷是十分現實也是難以避免的，評論者本無可厚非。然而，目的先行未必不能做出好文章。我們看日本動漫、好萊塢電影以及韓劇、美劇的風潮與勢頭，就可以明白包裝了各種創(chuàng)作目的的作品本身是立得住、傳得開的藝術。因此，所有難以稱得上藝術的作品，題材越宏偉、越主旋律、越高大上，越誤導觀眾、越戕害藝術本身。當下，以真人真事、好人好事為創(chuàng)作對象的現實題材現代戲蔚然成風。各種展演、會演、競賽，均以新創(chuàng)現代戲為圭臬，各院團也便爭先恐后地進行現代戲的創(chuàng)演活動。然而，活躍在大小舞臺上的那些所謂反映當代人生活的現代戲，均以題材先行為理論正確，而在藝術的審美提升方面仍有一定空間或者很大距離。即使聘請一些專家進行劇目把關，專家們因為這道“理論正確”的關口，也便不好說什么。當然，我們也不是要宣揚“題材無差別論”的另一極端。真人真事、好人好事自然也可以甚至說更加應該創(chuàng)作出好作品。前提是我們在各種各樣的大型展演活動及基金支持中，是以作品本身的好與壞為擇選標準還是以題材先行來衡量？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種“題材決定論”“只向上看、不向下觀”的畸形導向再不有所扭轉，則戲曲的良性發(fā)展只能是一句空談。
創(chuàng)作好的藝術作品，做貼近觀眾心聲、符合藝術規(guī)律的好戲，是戲曲生存發(fā)展的必經之路。以傳統(tǒng)戲曲的經典劇目為例，像京劇《鎖麟囊》、評劇《花為媒》、越劇《紅樓夢》、秦腔《三滴血》、河北梆子《南北合》等，題材各異，故事展現的人生面向或大或小，劇目本身的教化目的也非常鮮明，一切看似不利的因素都未能影響其成為戲曲經典，何也？主要得益于一代又一代的創(chuàng)作者與表演者深刻挖掘了戲曲的本體特色，特別是藝術的文本處理和演員的視聽表演。具體包括思想上蘊含了普遍的人類情感中的愛恨、悲憫、痛徹與歡愉，形式上展現了干凈、曲折、有韻味的藝術結構以及融化在演員身上的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舞等。這些看似駁雜的藝術元素，是需要創(chuàng)作者和表演者萬化于胸的，它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不是單一的品相，一如學者做研究一樣，需要耐得住寂寞，更需要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為這份寂寞提供一片天地。
�。�2）優(yōu)秀基因怎樣傳承
創(chuàng)作為了“誰”很重要，“負責”的藝術精神更重要，為真正的“創(chuàng)作”和“負責”打通順暢的體制機制并營造良好的藝術生態(tài)更更重要。各種研討會上，我們看到很多專家在找不出劇目本身的優(yōu)長時，常常會說“這個戲題材選得好”……一個劇目好不好，關鍵在于內容上它觸及了人的生存狀態(tài)中的酸甜苦辣，在普遍人性上給予人以深刻啟迪，與題材大小、高低關系不大。習近平總書記還指出：“人民不是抽象的符號，而是一個一個具體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愛恨，有夢想，也有內心的沖突和掙扎�！倍钴S在當下舞臺上的很多劇目在人物刻畫上是單薄的、人物的行動是沒有邏輯的，還有表演水平、音樂設計、唱腔表達與舞美道具等一系列戲曲本身的技術問題，是需要通盤考量的一個有機體。真人真事不必然時代精神，本土特色不等于政績鼓吹，政治正確不意味劇目上乘。只要題材正確，就要向觀眾要掌聲、讓專家說好話，這樣的所謂創(chuàng)作有不如無。因此，創(chuàng)作要向生活開掘，言出時代、人心與藝術三者共同聲音的好劇才是正途。有良知的評論者已經率先發(fā)聲：“現實題材的創(chuàng)作不是用藝術創(chuàng)作的形式來進行表揚或表彰，而是通過藝術創(chuàng)作探究生活的本質，揭示人在現實生活中的處境，進而對新時代倡導的主流精神進行培育與表達，使現實題材創(chuàng)作的作品也包括現實題材的戲曲作品成為新時代的精神標志，并且經過傳播接受時間和歷史的檢驗�！�
戲曲的功能是多維度的，只將其定位在宣傳品的一維，窄化了戲曲的巨大潛力與藝術魅力。相反，向傳統(tǒng)致敬，挖掘戲曲經典中的優(yōu)秀基因為當代所用，是戲曲創(chuàng)作應該高度重視的一個面向。近日，2018首都劇場精品劇目邀請展演中，由俄羅斯聯邦韃靼斯坦共和國喀山卡查洛夫俄羅斯模范大劇院帶來的普希金戲劇《黑桃皇后》中反復強調：“如果不愛惜父輩的遺產，即使魔鬼幫忙也會死于貧困。”這句話以玄幻的筆觸，直指當下與傳統(tǒng)的深刻關系，飽蘊著意味深長的哲思。具體到中國的傳統(tǒng)戲曲，傳統(tǒng)劇目對傳承戲曲語言有著范式標準上的規(guī)范意義，是年輕演員學戲、傳戲、出戲的珍貴資源。特別是那些凝練而質樸的言辭，那些喧囂之外的沉靜，那些一點一滴的積累、老老實實的沉潛，是最觸動心弦的動力源泉。筆者以為，全國包括各地方有必要做一個經典傳統(tǒng)戲的梳理與會演，讓當代觀眾欣賞到各院團的戲曲家底以及各劇種的藝術精粹。2016年，福建已經率先發(fā)聲，舉辦了“福建百折傳統(tǒng)折子戲展演”，16個劇種39個劇團137個經典傳統(tǒng)折子戲以23臺專場演出的形式，盡展了八閩多樣而特色濃郁的藝苑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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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支持的規(guī)律性探索
作為一種新興的社會組織與制度形態(tài)，基金會的運行機制是對政府、企業(yè)、個人等社會組織的有效補充。就文化藝術領域的各基金形態(tài)的廣度、力度與影響力而言，國家藝術基金當為魁首。自2013年成立伊始，國家藝術基金開啟了我國藝術資助由直接劃撥進入基金支持的新時代。五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國家藝術基金模式的優(yōu)劣利弊已經初步顯現，作為一個新生事物，正因為其影響之大、之廣，更需要細心呵護與審視對待，進而使其在實踐中成長壯大，成為新時代藝術繁榮、自覺、自信、自強的堅強后盾。
�。�1）引導創(chuàng)作要精細、多樣和豐富
國家藝術基金設立之初，借鑒了國外先進基金會尤其是歐美國家基金的管理與運作經驗，結合中國國情與藝術實踐，呈現出公益性、引領性和廣泛性的運作特點。作為公益性藝術基金，國家藝術基金配合各級政府，在保障和實現公民的基本文化權利特別是公共文化服務方面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引領性方面，國家藝術基金突顯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主題，在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導向，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其中，2014年度的項目評審報告中指出，“中國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絲綢之路”“美麗中國”“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等成為名列前茅的項目關鍵詞。2018年上半年，國家藝術基金全面啟動2019年度資助項目申報工作，顯著變化之一的是“強調重點資助范圍”，具體包括：“一是圍繞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等重要時間節(jié)點創(chuàng)作或開展的項目；二是重點資助謳歌黨、謳歌祖國、謳歌人民、謳歌英雄的現實題材作品的創(chuàng)作或開展的項目�！�
綜上，國家藝術基金的導向性與引領性方向一以貫之。然而，在千差萬別的藝術實踐中，藝術家的成就主要取決于其藝術上的造詣，而不是寫什么或演什么。藝術作品的本質差異，在于創(chuàng)作者對其所表現的社會內容進行藝術化呈現程度的書寫與展現，在于對藝術精微的造就和對心靈世界的默化與浸潤。那些包含文化的傳統(tǒng)、歷史的精煉和洞明的學問的更持久、更基本、更深沉的力量，需要引起關注。國家藝術基金作為具有強大引領性和導向性的非營利組織機構，應該在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大方向下，細化資助政策和資助方法，對那些經典的、絕學的，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具有重要文化價值和傳承意義的文藝作品給予適當支持。2018年6月，國家社科基金開始設立冷門“絕學”和國別史等研究專項，便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國家藝術基金在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方面應該也能夠作出更全面、更精細、更有體系性的表率。
�。�2）對接市場要統(tǒng)籌多方主體訴求
中國戲曲有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與藝術傳統(tǒng)，也有傳承發(fā)展的內在機理與生態(tài)環(huán)境。遠且不論，以梅蘭芳、程硯秋、尚小云、荀慧生等京劇四大名旦及陳素真、常香玉、崔蘭田、馬金鳳、閻立品、桑振君等豫劇名旦們盛行的20世紀前葉為例，藝術家們能夠義演報國、捐飛機抗美援朝，主要得益于戲曲市場的良性選擇。越劇《紅樓夢》拍成電影后，收入2億多票房，而當時的票價僅1毛5分錢。當下，與電影、電視、網絡劇、話劇的演出市場相比，戲曲的演出市場是畸形的，除了越劇、粵劇、部分京昆院團的經典、熱門劇目有較好的市場空間外，很多地方戲的演出基本是內部消化，靠送票和基金支持自娛自樂。有專家就曾指出，北京看似演藝市場繁盛，其實是“有觀眾，沒市場”，有的戲甚至連觀眾都得靠“組織”。全國政協(xié)委員馮遠征就國家藝術基金的申報周期、項目標準、工作標準、驗收指標、過程監(jiān)管等方面存在的問題，也曾做過較為真實而客觀的分析，他指出：“項目標準單一，不符合文化發(fā)展不平衡的實際特點”“項目基金究竟是‘用到實處’還是‘打了水漂’，不能僅通過商演場次、專家審查等方式進行驗收，更不能僅靠幾份劇照、錄像、報告就算‘完成任務’，一些作品甚至在結項后徹底封箱，不再演出了。”當然，整體來說基金支持的初衷是好的，但是越是支持越是打破了演出市場自身形成的藝術規(guī)律，便與初衷背道而馳了。因此，國家藝術基金要率先垂范，探索基金支持與市場對接的深層次問題，比如統(tǒng)籌創(chuàng)作主體、表演主體、市場主體、政府監(jiān)管主體各方訴求，形成戲曲良性創(chuàng)作生態(tài)；向話劇、電影學習，向國外的先進管理經驗和市場營銷學習，總結適合戲曲舞臺藝術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經驗規(guī)律；引入第三方合作組織和大數據挖掘與分析，將票房收入、觀眾評價、公益普及度、社會效益與口碑作為指標納入評審機制等。
此外，評審本身也是有很多功課可以做的。有研究者曾用因子分析的方法探討了內部治理特征與基金會績效之間的關聯性，并指出“基金會等非營利組織科學地引入理事和監(jiān)事數量、年齡、性別比等量化內部治理特征提供了依據，合理安排這些內部治理特征能夠使基金會的內部治理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除此之外，為了進一步提高基金會的治理效率還應該在完善非營利組織制度建設和自身的組織建設，明確非營利組織內部利益相關者的責任與義務，建立科學合理的理事和監(jiān)事的激勵與約束機制等方面做出努力�！蹦壳�，國家藝術基金的運作程序與上述研究的理想訴求之間還有一定距離，在今后的發(fā)展過程中有對表完善的必要性。同時，在專家遴選方面，要考慮專家的身份、性別、地域、專業(yè)、民族、職業(yè)等因素，適當增加公眾、藝術管理、市場營銷等多層次、多領域代表，以確�；鹬С值墓叫耘c長效性。比較而言，以北京文化藝術基金為資金后盾的北京市劇院運營服務平臺在題材多樣性、藝術樣式豐富性、新創(chuàng)與傳統(tǒng)比例、市場營銷與觀眾反饋等方面，要做得更加精細，也更加接地氣。
戲曲藝術是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主要載體和綜合呈現形式。隨著信息技術的崛起和新興藝術的沖擊，傳統(tǒng)戲曲陷入生存危機并面臨巨大挑戰(zhàn)。為突破困局，戲曲從業(yè)者與文化主管部門進行了各種嘗試，比如基金會的設立、戲曲與多媒體的融合、大批量創(chuàng)作反映當代生活的現代戲曲以及引入更多西洋樂器支持劇院表演等。這些努力本身不容置疑，但是努力的方向和努力的成效如何有待時間的檢驗和觀眾的認可，讓我們拭目以待戲曲發(fā)展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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